在各种电子产品层出不穷的今天，吸引眼球的东西越来越丰富多彩，我们为什么仍需要阅读，并且永远在内心为阅读保留一席之地？

博尔赫斯曾说：

“在阅读中，一个人得以暂时摆脱他所处的环境，进入另一个不同的世界。与此同时，也许另一个世界之所以能对他产生吸引，是因为这个世界比他所处的世界更接近他内在的自我。”

西方现代主义文学先驱卡夫卡也说：

“一本书就像一把利斧，劈开我们冰封的内心。”

阅读和写作，都是灵魂层面的事，是人内在灵魂的“避难所”，帮助托起现实生活中的无力感；

与此同时，阅读也照见我们内心的敏感、偏见、狭隘、脆弱、迷茫等。

通过阅读，与文字为友，与灵魂深入交流，是自省自察、明心见性的过程。

如此，人可以慢慢变得谦卑、宁静，给内在营造起秩序感，看问题的视角更开阔，从而更有力量去应对现实问题。

《阅读是砍向我们内心冰封大海的斧头》这本书，是弗朗茨·卡夫卡的谈话录，由卡夫卡口述，古斯塔夫·雅诺施记述，并于1951年初次公开发表。

1920年，文学青年雅诺施拜访了在保险公司任职的卡夫卡，两人谈论了许多关于文学、艺术、家庭、城市生活及自由等话题。

卡夫卡用书建起屏障，抵抗眼前的办公桌和椅子，用思考和文字，抵御现实生活的无奈。

他的困境，也是现实中每个个体的困境。

我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，不同程度地被“困”在生活里。

那困境，可能是家庭的堡垒、办公室的墙壁，也可能是内在信仰的缺失、对现实的无力感等。

我们读书，或者旅行，如同对于日常生活的一次次“越狱”，告别熟悉的一切，去寻找一个崭新的自我。

在我们短暂的一生中，可能需要一次次挣脱“茧” 的束缚，突破自我，找到生机。

卡夫卡直到生命最后的时光，也在对抗现实，但他仍旧没有找到“出路”。

可他想给人们看到的，不是绝望，恰恰是希望，尽管那光芒是微弱的，不代表它不存在。

“我说没有希望，只不过是对我而言，你们有没有希望？你们有太多的希望了，只不过你们的希望不是我的。”

当你在现实中感到疲惫无力、迷茫彷徨时，卡夫卡的这些话，或许可以给你一点警醒、一些力量。

01

“一个人假如在生活中不能忍受这个世界阳光的刺激，你可以用一只手把阳光挡住。然后用另外一只手匆匆记下你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一切。在你的有生之年，你或许就死掉了，但你却是真正的获救者。”

卡夫卡自少年时期，就生活在父亲权威的统摄之下，如果没有文学，他将不知如何自处。

卡夫卡的父亲赫尔曼·卡夫卡，颇懂得些经商之道，但和许多白手起家的人一样，他早期的生活也非常艰难。

农村家庭出身，服了多年兵役，退役后，在布拉格经商，开始慢慢积累财富。

这个人怎么说呢？个性粗犷，脾气暴躁，时常以粗暴的态度对待店员和自己的孩子，对身边的人总是充斥着不满、鄙夷之态。

他认为人们都可以表现得比当下更好，故此也自以为大家应该感恩于他。

感恩自己被并不友好且尊重的态度对待么？恐怕没有人真心愿意如此没有尊严地活着。

对他的儿子们，赫尔曼·卡夫卡更是寄予厚望，希望他们能像自己一样，坦诚、坚强、对待工作十分努力。

但他只关心生意上的事，对子女除了权威压制，并无温情的引导和关怀。

所以，赫尔曼·卡夫卡是一个成功的商人，却无疑是一个失败的父亲。

卡夫卡性格腼腆，从小喜欢阅读，对文学逐渐产生兴趣，可父亲对于卡夫卡的兴趣，无法给予哪怕一丁点儿的理解，更谈不上支持，只有轻蔑的嘲讽。

家庭环境将卡夫卡塑造得更加内向、敏感。

他一边在保险公司上班，做着重复性的工作，一边利用业余时间，记录自己的所思所想。

他喜欢文学，因为思考或写作的时刻，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，那样的时刻，卡夫卡也总是更贴近真实的自我。

他选择了文学，文学庇护了他。

成年后的卡夫卡曾将一位叫朵拉的女孩带回家，却遭到了父亲的冷言嘲讽。

他一生三次订婚，三次都以解除婚约而告结，最后终身未婚。

对于进入丈夫或父亲的角色，内心带有某种恐惧，对于家庭生活可能会毁掉他写作所赖以存在的孤独心怀恐惧。

总之，他内在的信念告诉自己，写作活动只有在绝对的孤独中才能进行。

他不愿与父亲僵持，他也渴望家的温情。

卡夫卡曾给父亲写过近一百页的信，描述童年创伤，渴望达成某种和解。

但那些信，却始终未曾寄出。

也许他自知根本无望，写下来，不过是寻求一点心理安慰。

尽管内心的阴影并未完全消除，他从内心原谅了父亲。

家本是这个世界上，能够给予人安全感、归属感、爱与温暖的所在。

可对于卡夫卡而言，家可以安放身体，却不能安定灵魂。

没有文学，就没有精神的家园。

且说卡夫卡当时所生活和创作的时代，还是正处于一战前后，社会动荡不安，经济萧条，民不聊生。

社会环境与家庭的双重压力，使得卡夫卡一生都在痛苦与孤独之中拉扯。

对社会的陌生感，孤独感与恐惧感如影随形，而这些感受，也成了他创作所离不开的主题。

卡夫卡之所以能成为作家，除了他内心对文学的热爱，某种程度上，还要归功于他有一位十分严厉的父亲。

他从现实生活看不到希望，现实令他不安，他转而向文学寻求寄托，在自我放逐与自我救赎之间，选择了后者。

但从生命内在的角度来看，父亲的严苛、冷漠，无疑又对卡夫卡内心产生了毁灭性的打击。

无论他的作品得到多少认同，他自己始终带有“挫败感”，并且直到去世之前，仍希望将自己的作品付之一炬。

他自认为那些不值得留下，以免误导和贻害后人。

但直到今天，人们仍在读卡夫卡，这个时代也仍需要卡夫卡。

我们从他的作品中看到的不是绝望，不是虚妄，而是尽管面临现实的荒诞，仍愿意心存信念，一次次去相信，去看到希望，并且心怀希望去坚持。

02

“真理是每个人生活所需，却无法从任何人那儿得到或买到的东西。每个人的真理必须总是由自己的内心产生，不然他就会走向灭亡。没有真理的生活难以为继。真理或许就是生活本身。”

真理究竟是什么呢？

卡夫卡说，真理或许就是生活本身。

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活法，有各自的生活，有各自的坚持。

真理不是一个固定的标准答案，甚至根本没有答案，但因为相信真理是存在的，于是，一代又一代人的探索没有止境。

哪怕中途会遇到很多挫折，会失败很多次，失败到怀疑人生，但还是选择继续相信，继续坚持，负重前行。

在加缪的《西西弗斯神话》中，西西弗斯触犯了众神，被惩罚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。

由于巨石太重，每次石头还未推上去，又会滚落下来，一次次前功尽弃，西西弗斯就一次次重复着这件事，直到生命被无效又无望的重复劳作消耗殆尽。

一开始听这个故事，可能觉得荒谬。

实际上，这就是我们的现实生活。

现实中周而复始地从事某种看不到意义的工作，我们时不时也会自我怀疑：这样的生活是否值得一过？

加缪和卡夫卡对此的回答，都是肯定的。

对西西弗斯来说，他爬上山顶所要进行的斗争（向着高处挣扎）本身，就足以使一个人内心感到充实。

他接受了自己的命运，选择负重前行，做着一次又一次注定会失败的努力。

反抗或许毫无意义，但他到死也没有停止反抗，对他自身而言，一次次推巨石上山，没有值不值得，只有愿不愿意，而真理就在过程中。

就拿西西弗斯来说，如果不去相信这个所谓真理的存在，他的生命，或许早在巨石陨落几次、体验过失败的滋味并且选择放弃之后就停滞了，但我们看到他坚持到了生命最后一刻。

桐华的小说《长相思》尾声，九命相柳舍两命解除了他和小夭的情蛊，救了海里险些丧命的涂山璟，他身负重伤，与其义父洪江带领千余将士坚守阵地，弹尽粮绝，在对手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挣扎，誓死不降。

洪江战死后，相柳化身洪江，以一己之力，对抗了六天六夜。蓐收不忍，并且对相柳心生敬佩，直到最后也在劝降，想为相柳挽回一线生机，而相柳不从，一心求死。

洪江也曾劝相柳离开，而相柳则坚定地拒绝了，他说：“虽千万人，吾往矣。”

他也曾对小夭说过，一个将军最后的结局，就是战死沙场。

那就是他选择的道路，是他内心的信仰。

我们会觉得不忍，觉得惋惜和心疼，他为所有人铺好了路，对得起所有人，却唯独对不起自己。

可对于相柳而言，他对得起所有人，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，他做了自己想做的，死而无憾，虽死犹生。

人这一生，总要有一个理由去相信，总要有一个信念去坚持。

即便不知真理为何物，但一直不放弃求索；即便是失败，也相信坚持的意义。这或许也是生命内在最动人、最珍贵的部分。

03

“人们总在争取自己没有的东西。路的对错只有走到最后才知道。无论如何，我们现在就出发。我们在行动，因此我们还活着。”

雅诺施曾向卡夫卡抱怨过自己家里的情况，父母争吵不休，甚至要闹离婚，他是为了逃避家中的吵闹，想摆脱周围的嘈杂和自己内心的不安才写作的。

通过将词语、句子与段落拼凑在一起，找到了独处的理由，可以与压抑的环境暂时隔绝。

他想要争取的，无法是一方宁静和内心的安定。

在逃避家庭，转身投入写作这件事上，雅诺施和卡夫卡心有戚戚，因为他们有着相似的命运，可以感同身受，相互理解。

卡夫卡的处境，比雅诺施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只不过在他们相识的时候，卡夫卡已经从内心坦然接纳了自己的命运，变得冷静、平和，不再抱怨，不再逃避。

从雅诺施身上，卡夫卡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。

卡夫卡说，他曾以涂鸦逃避自己，却在最后又抓住了自己。他无法逃避自己。

是的，人可以逃避环境，但无法逃避自己。逃避自己，意味着放弃了一切。

唯有如实面对自我，才有力量应对现实。

人毕竟不是一座孤岛，每个人内心都渴望爱、渴望尊重和理解。

卡夫卡告诉我们：

那些不断争吵的人，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，他们影响身边人的同时，也在伤害自己；

他们只是在精神上迷路了，精神残缺，但我们要保持清醒，不能用他们对待我们的方式去对待他们；

相反，即便遭受打击与不公，依然要爱他们；

即便没有被以善意、尊重和理解的方式对待，依然要回馈给他们以善意、尊重和理解；

要引导他们找回公正和自尊，要用自己的爱支持、宽慰他们，就像对待迷路的人那样。

“人必须抛弃生命，才能赢得生命。”

现实中很多对抗，都源于立场不同，而人们各自想争取到对自己比较有利的条件。

比起抱怨和声嘶力竭的控诉，保持耐心和平静，或许更有用。

人们想争取到那些自己所没有的东西，可有些东西无法从外部直接获得，如果自身过于匮乏，可能会陷入永不满足的死循环中。

但如果让自己变得丰富、有爱，把爱先给出去，换一种更开阔的视角看待问题，换一种姿态去活，生活境遇也会迎来转折。

04

“具有真正而持久价值的东西总是来自内心的馈赠。人不是从下至上，而是由内而外地成长。这是一切生命自由的基本条件。”

人无法逃避自己的命运，比如家庭和出身，拥有怎样的父母，怎样的家庭环境等。

一些既定的现实，是我们不能选择的，必须要接受的，即便那些现实中存在不堪。

可如何去接受，以什么态度、什么心境去接受，则是自己可以选择的。

卡夫卡认为，人的意识只是自我的一部分（我们意识到自己处于怎样的境遇中，意识到自己感受到了什么，意识到什么境遇对自己不利……意识是有局限性的），人无法看清自己的全貌，可每一次决定，却会给自我指明方向。

重要的不是过去怎样，而是如何摆脱过去的旧习，面对现实，并从现实走向未来。

改变从内部主动发生才有意义。

雏鸟破壳而出之前，也曾经历过煎熬与等待，一点点成长，为破壳蓄力。

在打破蛋壳的那一刻，它眼前有了一个更广阔、更自由的崭新天地。

对现实感到无力时，唯有从内心说服自己先去接受，再从此种境遇中超脱出去，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救赎。

每一次直面痛苦，都意味着一次蜕变，一次成长。

生命获得成长、追求自由的代价是沉重的，但也正因生命有所承重，得来的自由更有价值，更能体验到成长之乐。

05

“如果没有可见的枷锁，人是无法从中挣脱而出的。”

这世界其实有很多看不见的枷锁，但因为其无形，人们索性就欺骗自己说那不存在。

明明感受到了被束缚的压力，但是相比显而易见的枷锁，看不见的枷锁，它所产生的刺激就会被弱化，人为了让自己的感受更好，会学着适应，并且慢慢习惯。

“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背负的栅栏后面。”

然而枷锁毕竟是枷锁，不停有一刻停止对所束缚之物的束缚，我们若接受了，且不愿意反抗，只会被牢牢地困住。

雅诺施曾将一本《埃德加·爱伦·坡小说集》拿给卡夫卡看，并问及卡夫卡是否知道爱伦坡的生平，“据说他是个臭名昭著的酒鬼”。

卡夫卡却皱着眉头说：

“坡是病了。他是个可怜人，对这个世界毫无防备。所以，他才逃到杯中物里去。想象对他来说只是一根拐杖。”

对于诗人而言，没有想象力，就没有自由，没有生命。

饮酒是为作诗提供灵感，是纾解内心苦闷，也或许从中品到的正是人生百般滋味。

于是这杯中之物，被习惯拥有，被依赖，逐渐成为一道“栅栏”，既是庇护，也是束缚。

但那是看不见的“栅栏”，其后的人，也是心甘情愿躲在“栅栏”之后。

每个人想在这个世界上找到内心的归属，以求安定，可有时候，我们通过消极逃避，遁影于一个相对舒服的位置，以为找到了内心的安定，或许只是缩小了需要应对的世界的范围。

由于不愿直面现实的某种艰难，转而向外物寻求依托，或者避开自己所不喜、不愿的圈子，选择不再冒险，将自我保护起来，这并没有错，当然，也少了一些独特的生命体验，让生命的可能性被削减。

雅诺施在谈话录中提到，他经常事先不打招呼就出现在卡夫卡的办公室，卡夫卡每次都以友善的态度相迎。

雅诺施曾问过卡夫卡是否会被打扰，卡夫卡表示不介意，并且还给出了自己的解释：

“把意料之外的来访视作打扰是种无法掩饰的软弱，是对未知的逃避。一个人躲在所谓的私人空间中，是因为他缺乏应对这个世界的力量。人在自我限制中远离了奇迹……所谓此在，首先是与事物共同存在。”

对未知的恐惧和逃避，也是一种无形的枷锁。

逃避久了，就不愿意走出自己所划定的舒适区。

逃避久了，也会越发脆弱和无力。

而真正的自由，或许是向未知敞开怀抱，以允许和接纳的态度，直面可能发生的一切。

<写在最后>

卡夫卡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，依然选择热爱生活。

他知道父亲“暴君式”的态度带来怎样的伤害，所以不愿做那样的人。

他也知道战争的残酷，让人对这个世界感到如何陌生与恐惧，人们孤独地在现实中游离，如同局外人一样，所以，更加明白人们内心需要的是什么，是爱，是真诚的关怀，是相互理解、怜悯和关心，而非相互敌对。

他内在的坚守，于今天的人们，依然有深刻的借鉴意义。

卡夫卡说，人必须耐心地接受一切，慢慢成长，只有用爱才能打破胆怯自我的界限。

每一次对自我的突破，都让内在变得更有力量，去直面惨淡的现实生活。

愿我们走出半生，归来已然是自己的勇士，不惊不怖，恬淡从容。

文/素履